我國《著作權法》是1990年制定的，2001年修正過一次。《著作權法》第3條規定的保護客體里，只有第4款規定與板式家具作品關系密切，即該法保護美術、建筑作品，并沒有明確表示保護實用藝術作品。《著作權法實施條例》第4條第8款，所定義的美術作品保護的是其他方式構成的造型藝術，板式家具作品是否屬于“其他方式”構成的“造型藝術”存在爭議。與1990年《著作權法》相比，2001年著作權法修改時刪除了原來第7條的規定。（科學技術作品中應當由專利法、技術合同法等法律保護的，實用專利法、技術合同法等法律的規定。）在學界，第7條被認為立法者本來為以后制定特別法留有余地，像英國的做法，制定專門法律保護工業品外觀設計。參加著作權法修改的全國人大法工委姚紅對著作權法的解釋中表示，美術作品當然包括實用藝術作品。但是，世界知識產權組織在相關文件中明確將實用藝術作品排除在美術作品之外，除外的客體還包括建筑藝術作品和攝影作品。姚紅委員這樣的解釋不無疑問。

我國是《伯爾尼公約》的成員，前文已經提及，該公約不要求成員國對實用藝術作品的具體保護方式，但要確實保護。從這點來看，我國的《著作權法》保護的很牽強，根據《著作權法實施條例》的解釋，生硬的套字面意義給法官自由裁量權過大。另外，根據我國《著作權法》第9條第5款關于復制權的規定，著作權人享有的財產權之一復制權，以印刷、復印、拓印、錄音、錄像、翻錄、翻拍等方式將作品制作一份或者多份的權利，很難在板式家具作品上推導出上述的復制行為，難道對“復制”的理解要更加寬泛？

在修訂《著作權法》時，曾有學者建議規定實用藝術作品的保護，但結果是該類客體沒有受到關注。之所以沒有引入這類客體，最重要的原因在于司法上沒有統一的標準，我國司法裁判水平還有待加強的情況下，暫時不考慮也是情理之中；實用藝術作品與工業生產密切聯系，“實用藝術與工業生產緊密相連，與工藝美術不易區分。工藝美術更為大眾接受且很多歷代相傳的造型獨特性很可能造就超過了保護期，如果用著作權法保護，會影響工藝美術視野乃至外貿出口的發展。” 這種論調恰恰說明像板式家具作品這樣的特殊客體需要特別保護，連《伯爾尼公約》都要求各成員國給予實用藝術作品以單獨的保護，既然我國是該公約的成員國，為何不能在《著作權法》內進行特別的規定？反對者認為：第一，著作權法上區分實用藝術作品的實用部分與藝術部分，我國司法的能力有限，還達不到這一層次的要求；第二，實踐中，實用成分與藝術成分不能區分的實用藝術作品種類少，如果能以專利法來保護可能會更好。

《實施國際著作權條約的規定》是1992年我國在與美國貿易談判時候臨時頒布的，由國務院頒布的行政規章，其效力顯然不能與《著作權法》相比。可以說，這個規定屬于“應景式立法”，為了簽署中美關于保護知識產權諒解備忘錄，不得不做的臨時性立法。該《規定》第6條：對外國實用藝術作品的保護期，為自該作品完成起二十五年。美術作品（包括動畫形象設計）用于工業制品的，不適用前款規定。這樣的規定顯然為了達到《伯爾尼公約》最低保護標準所做的。可是該“規定”明顯的漏洞，也與“國民待遇原則”不符，其保護主體只有外國人的實用藝術作品，豈不賦予外國人“超國民待遇”？

以上總結出的三個問題，是對我國著作權法領域關于板式家具作品規定的一個總結：美術作品包括實用藝術作品嗎？我國《著作權法實施條例》“復制”的概念，能否推導出板式家具作品權利人享有這項權利？外國人的實用藝術作品明確受保護，我國公民卻不能在具體條文中找到適當條款，賦予外國人“超國民待遇”合適嗎？如果以上問題的答案令人疑惑，那么我國著作權法領域對板式家具作品的保護事實上存在著保護不力的問題。

《專利法》及《專利法實施細則》

《專利法》是在1984年制定的，迄今為止一共修正過三次，其中最近的一次是2008年12月27日。《專利法》第2條明確表示，本法保護的客體是發明、實用新型和外觀設計。其中外觀設計，“指對產品的形狀、圖案或者其結合以及色彩與形狀、圖案的結合所作出的富有美感并適于工業應用的新設計”。（《專利法》第2條第3款)板式家具作品符合這樣的特征，該法第23條規定授予的外觀設計的條件，該外觀設計不得是現有的國內外設計，也不得在申請日以前就同一款外觀設計向國務院專利行政部門申請過，并在申請日以后的文件中記載；該條要求授予的外觀專利與現有設計具有明顯區別，并不得排斥在先使用權。《專利法》明確要求權利人依申請取得外觀設計權，該外觀設計權的排他性受在先使用權的限制。

《專利法實施細則》是在《專利法》頒布以后，于2002年12月28日第一次修訂，2010年1月9日第二次修訂，并于同年2月1日施行。該《細則》要求權利人申請外觀設計時必須提交相關圖類和各類說明。

雖然我國《專利法》對外觀設計的保護明文規定，但是對外觀設計的申請和授予需要經過嚴格的程序，與美國的情況類似，申請期間的侵權成為了法律真空地帶，法律保障缺失。另外，我國專利法并沒有給出明確的標準區別申請的外觀設計與現有的外觀設計，可能立法者考慮把這種自由裁量權交給司法來處理，因為立法的局限性所致。既然立法者已經認識到《專利法》保護的局限性，對外觀設計，尤其是工業品外觀設計這類特殊的客體進行制度上的特別安排以彌補不足呢？
 

審判實踐1

一、福建省高級人民法院（2011)閩民終字第15號案例：

上訴人（原審原告）景德鎮法藍瓷實業有限公司與上訴人（原審被告）潮州市加蘭德陶瓷有限公司因侵犯著作財產糾紛一案，不服廈門市中級人民法院(2009)廈民初字第258號民事判決，上訴至福建省高院。某臺灣公司在大陸對其版權作品進行了版權登記，并與原告簽訂專有許可使用合同，為期10年。2009年4月，被告出口的瓷餐具系列產品中的作品與原告享有著作權的作品相似，遂起訴被告。原審法院

認為，雖然我國未將實用藝術作品明確列為著作權法保護客體，由于我國是《伯爾尼公約》成員國，即使我國未對實用藝術作品提供專門保護，最低限度也要在著作權法中給予保護。另外，該初審法院認為，實用藝術作品是美術作品的一種，依照著作權法給予保護有法可依。著作權法所稱的作品，是指文學、藝術和科學領域內具有獨創性并能以某種有形形式復制的智力成果。著作權法只保護表達形式，而不保護構思，所以在二審法院審判中，法院認為，原告的作品具備觀賞性、獨創性，符合我國著作權法的“作品”。因此二審法院維持原判。

根據本案，可以得知我國保護實用藝術作品，雖然《著作權法》沒有明確規定，但是我國司法實踐將實用藝術作品劃歸到美術作品的類別中。

二、上海市盧灣區人民法院（2010)盧民三（知）初字第118號：

甲公司訴乙公司侵犯服裝著作財產權案。甲公司生產防輻射孕婦裝與乙公司出售的防輻射孕婦裝非常相似。法院認為，雖然甲公司的孕婦裝是自己設計生產的，但是不享有著作權，理由如下：1、服裝受我國著作權法保護，必須構成實用藝術作品，必須兼具實用性與藝術性，并符合作品的構成要件；2、服裝的外觀設計歸個人所有必須受到限制，否則將侵害公共利益。

甲公司生產的孕婦裝不構成獨創的美感表達形式，所以初審法院認定乙公司不侵權。從該案可以得知，我國《著作權法》保護的實用藝術作品必須在藝術性上具有一定高度，這與美國要求藝術性不能是“Common-Place”非常類似。

三、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2008) 二中民初字第12293號：

原告歐可寶貝（意大利公司）訴慈溪市佳寶兒童用品有限公司、北京樂友達康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樂友達康公司）侵犯著作權。歐可寶貝是國際知名公司，從事兒童用品的設計、生產和銷售。本案涉及三個兒童用品，且獲得世界知識產權組織授予的工業品外觀設計。涉案三個兒童用品具有藝術性、造型獨特，構成實用藝術作品。被告辯稱，因為我國著作權法沒有明文保護實用藝術作品，侵權作品使用的形象屬于兒童用品的官場設計，不具有獨創性和藝術性。法院認定，綜合考慮侵權人的侵權方式、范圍、主觀過錯程度等因素，判被告敗訴。

依據本案的結果，結合前兩案的處理方式，可以推知對實用藝術作品的侵權案件一般適用《著作權法》，歸責方式是過錯責任，并且把實用藝術作品劃入美術作品加以保護，理論上，板式家具作品很難稱為美術作品，該司法實踐可能是一種暫時性的選擇。

4.2.2 援引法律局限

我國法院處理實用藝術作品侵權案件時，雖然有法可依，這個法一般指“著作權法”，其它法律的援引則相當審慎。法官主要會選擇《著作權法》《伯爾尼公約》《巴黎公約》適用，《著作權法》是我國國內法自不待言，但援引另外兩個公約則稍顯得“底氣不足”。“底氣不足”并非該兩個公約在適用上遇到了什么問題，一般援引該兩個公約為了區分是否構成實用藝術作品，只要構成，則適用《著作權法》。此處筆者所說的“底氣不足”指在我國國內法中，對此類客體的規定還不完善，甚至缺失，不得已援引國際條約。

我國保護板式家具作品的局限性

一、我國自2002年起，在司法審判實踐中開始注意實用藝術作品的保護。我國把實用藝術作品歸入《著作權法》的“美術作品”類，美術作品是指繪畫、書法、雕塑等以線條、色彩或者其他方式構成的有審美意義的平面或者立體的造型藝術作品，雖然實用藝術作品可以稱為造型藝術作品，但是，根據世界知識產權組織的解釋，美術作品不包括實用藝術作品，《伯爾尼公約》明確要求各成員國保護實用藝術作品，同時也規定了保護美術作品。根據國際條約，顯然我國選擇適用法律保護方式并不能完全符合該公約的要求。

二、適用《著作權法》保護板式家具作品，其保護期限為作者有生之年加死后50年，這顯然對實用藝術作品保護時間過久，與公共利益沖突嚴重；適用《專利法》外觀設計保護的話，只有10年的時間，這與《伯爾尼公約》最低要求25年也不符，所以，選擇適用《著作權法》保護該客體也許是不得已而為之。

三、板式家具作品是實用藝術作品，其實用性與藝術性一般可分，如果是實用性與藝術性不可分的板式家具作品，只適用《著作權法》或者《專利法》顯然不能 

保護周延。

四、外觀設計是專利，依申請經專利管理行政部門授予才生效，該申請須經必要的法律程序，所以對于實用性與藝術性不可分的板式家具作品，法律保護有真空地帶，這是我國知識產權法漏洞之一。

五、立法上，我國對國內外公民的實用藝術作品保護不同，這是不正常的，也不符合法律平等的要求。雖然《實施國際著作權條例》只是行政法規，其位階低于

《著作權法》，但是，既然外國人的實用藝術作品明確受到保護，為何我國公民不能明確享有該項權利，這也是學界所詬病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