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時期的家具代表著中國家具發展的黃金時代，這一時期的江南文人直接或間接參與了家具設計，形成了明清家具的獨特風格。而書齋作為明清文人園林、宅第里必不可少的重要空間，其書齋家具成為最具文人設計理念和審美品味的代表。明清兩代，江南一帶的文人士大夫們生活富足、退世求隱、興建園林、享受生活，對讀書環境的講究也已蔚然成風。在江南文人的書齋里，講究精致、典雅，呈現簡潔質樸，書卷氛圍濃郁。文人雅士在這個屬于自己的小天地中，博覽古籍、揮毫潑墨；或與好友同好齊聚雅齋，吟詩頌對、撫琴作畫、談古論今、對弈品茗。這些生活方式都促進了江南文人的書齋家具形成自身的特殊性。
 

明代高濂《遵生八箋》中對文人的書齋有這樣的描寫：

“書齋中長桌一，古硯一，舊古銅水注一，舊窯筆格一，斑竹筆筒一，舊窯筆洗一，湖斗一，水中丞一，銅石鎮紙一。左置榻床一，榻下滾腳凳一，床頭小幾一，上置古銅花尊，或哥窯定瓶一，花時則插花盈瓶，以集香氣，閑時置蒲石于上，收朝露以清目。或置鼎爐一，用燒印篆清香。冬置暖硯爐一。壁間掛古琴，中置幾一，如吳中云林幾式最佳。壁間懸掛畫一，書室中畫惟二品，山水為上，花木次，鳥獸人物不與也……。上奉烏斯藏鏐求佛一，或倭漆龕，或花梨木龕居之。否則用小石盆一……幾置爐一，花瓶一，匙著瓶一，香盒一……。壁間當可處懸壁瓶，四時插花，坐列吳興筍凳六，禪椅一，拂塵，搔背，棕帚各一。竹鐵如意一。右列書架一，上置周易……備覽書，書室中所當置者：畫卷……各若干軸，用以充架。齋中永日據席，長夜篝燈，無事擾心。”

由此我們知道，首先，明清時期文人的書齋里常用的家具有：床榻、書桌、椅子、書柜、小幾、壁桌、凳子以及香爐、花瓶等，十分豐富多樣。依據江南地區遺存的明清書齋家具的實物，我還了解到另一些常用的書齋家具，如長桌、禪椅、滾腳凳、花幾、云林幾、筍凳、書架、竹簾……。以此我們可以把明清時代江南文人書齋家具歸納為四個品類，即桌案、坐具、櫥柜、以及其他品類。

其次，在文人書齋中所使用家具，并不會像廳堂布置那樣，講究上下尊卑的傳統禮儀，也沒有嚴格的軸線對稱布置。當時江南文人書齋中家具陳設的布局，主要采用靈活多變的布置手法，如在書齋中部擺放書桌、扶手椅，另有不設固定位置的凳子，這是文人讀書活動的中心區域；側旁邊放置床榻，榻前置有腳踏、小幾；靠墻壁的一側放置壁桌和各式書架；冬季取暖的幾架爐，擺放于桌旁或榻前；墻壁上懸掛古琴、長劍、書畫、壁龕等；由于書櫥、博古架形制較為高大，在書齋中常常當作隔斷來使用；書齋中的床榻與臥室中的有所不同，其功能主要是供主人小憩和休息的。

總之，或桌、或椅、或榻、或櫥品類甚豐，卻都崇尚簡潔、疏朗、清雅的形式。
 

明清時期，江南的文人們對設計書齋家具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們將自己的思想和意識注入到設計中，在書齋家具中寄托情感和審美，這一切推動了書齋文化的發展，賦予了明清書齋家具獨特的風格：

2.1雅

明清時期的江南社會，文人們尤為推崇的就是“雅”文化，追求“韻士所居，入門便有一種高雅絕俗之趣”。文人眼中的書齋家具并不以價高或珍稀作為喜好的首要條件，而是注重疏朗有序，遵循古制，要材質和裝飾處處都恰如其分。從這些書齋家具中可以看出文人的審美品位和內心世界，避免過于單調或過度繁冗，以達到他們追求的清新淡雅以怡性情的境界。籠統地說以“雅”別“俗”，就是書齋家具的整體特征。

2.2樸

所謂“材有美，工有巧”對木材的選用，文震亨在《長物志》中提出要用“花梨、鐵梨（力）、香楠等”，文人除了注重材質的硬度好壞以外，還追求的木質的天然色澤和紋理的自然之美。花紋自然的“文木”，為文人所倡導，使明清書齋中的木質家具獲得了文人質樸的美學情趣，文人認為自然材質的肌理配以人為的文心意匠，能更好的突出“樸”的美學追求。文人的觀點并不像富人對家具裝飾方面的要求甚高，富人為展現其雄厚財力，往往喜好復雜華麗的裝飾，而在文人眼里這并不是家具好壞的條件，文人認為木料自身的紋理圖案比人工雕琢的裝飾更可敬可愛。

李漁在《閑情偶寄》中對以人為的繁瑣堆飾，而破壞造型整體美感的設計是嗤之以鼻的。他認為，所有的事物，簡明就可以繼續創新，繁瑣就難以持久。可見，文人在書齋家具的設計裝飾上是以推崇自然質樸，反對繁雕縟飾為主導思想的。

2.3古

除了裝飾以外，形制上也需符合古制。對明清時期的江南的文人而言，書齋家具的古制有其典范。文震亨在《長物志》一書中把這些家具的長寬高度等形制，作了詳細的記述：榻，“榻座高一尺二吋，屏高一尺三吋，長七尺有奇，橫三尺五吋，周設木格，中貫湘竹，下座不虛，三面靠背，后背與兩旁等，此榻之定式也。……(近有)一改長大諸式，雖曰美觀，俱落俗套。”書桌，“書桌中心取闊大，四周鑲邊，闊僅半寸許，足稍矮而細，則其制自古。凡狹長混角諸俗式，俱不可用，漆者尤俗。”再如：齋室幾榻“必古雅可愛”；形似小鼓，四角垂流蘇的坐墩“精雅可用”；方桌須“大方古樸”。

由此可見，明清時期的江南文人的書齋家具追求古雅之風。明清文人創立了新的對書齋家具設計的審美尺度，這主要追求為藝術形式上“古”、“樸”、“雅”的審美格調。

2.4新

文人觀念中的書齋家具，除了審美上的獨特品位，家具的功能性與實用性也是突出的重點。書齋家具的功能、用途有別于一般家具，更貼近文人的日常生活，是與文人的品味生活或文人的社交活動聯系一起的。如文震亨在《長物志》說道，“方桌舊漆者最佳宣、須取極方大古樸。列坐可十數人者，以供展玩書畫。若近制八仙等式，僅可供宴集，非雅器也。”《魯班經匠家鏡》載屜桌的高度為“二尺五寸”桌面的長短闊狹隨宜。這種用于書齋的屜桌較長桌相比要更加實用。李漁也主張充分利用抽屜來收藏日用品，他認為“若抽屜一設，則凡卒急所需之物，盡納其中??所謂容懶藏拙之地是也。”李漁在《閑情偶記》中，強調了造物的實用功能“人無貴賤，家無貧富，飲食器具皆所必需。”他認為，這些珍奇古玩的材料雖然美，但用這些材料制成用品卻有可能脫離了實用，脫離了生活。文人對其書齋家具，強調“雅”與“俗”的差別，重視質樸自然的感覺，反對奢華繁復的裝飾，還主張在遵循古制的同時把實用性和創造性融入其中，把自己審美品味與文人的日常生活聯系起來。在明清家具的發展中，文人作為書齋家具的設計者和使用者，他們的積極參與起到了促進作用，他們努力塑造一種有別于一般家具的文人化家具。
 

3.1著書立作，將文人品味理論化

書齋自古以來就是文人修身養性，求學問道的重要場所。書齋除了滿足文人的物質生活之外，還成為文人特殊身份的一種精神象征。江南園林的大量修建，推動了書齋家具需求，因而成為文人設計和制作的動力之一，形成了具有文人氣質的獨特風格。在這一地區文人參與家具設計是一種社會風尚，由文人設計書齋家具的實踐活動非常普遍，在大量實踐的基礎上，出現了有關書齋家具設計的理論著作。明中葉以后有不少文人都寫過有關于家具的著作，如屠隆《考盤余事》、高濂的《遵生八箋》、文震亨的《長物志》、李漁的《閑情偶寄》等等。

3.2直接參與設計

在《遵生八箋》中，明代的高濂提出了兩種床。一種是兩宜床，意為冬天和夏天都可使用。另一種為欹床，既可高，又可低，讀書休息和躺下賞花都可。李漁自己所設計的暖椅就是一只多功能椅。“可享室暖無冬之福……硯石常暖，永無呵凍之勞。”此暖椅，構思新巧而縝密，功能包括了“坐臥、供暖、書寫、出行、薰籠”等，雖多而不繁復，設計思想非常超前，具有很強的現代性。如在“供暖”方面，李漁將椅子設為箱體結構，前后都有門，兩側以木板封閉，中間燒火來取暖，扶手即為箱體上的木匣，座面和腳踏為格柵結構，便于熱氣散發。在“坐臥”方面，可以調節箱體的尺寸，既可坐又可臥。在“出行”方面，把竹杠插入暖椅兩側，挑起即可出行。在“薰籠”方面，將衣被放置箱體上，就可達到效果。除了暖椅，李漁還設計了形制簡單的涼杌，涼杌簡單之處在于取消了靠背和扶手，四周的風自由灌入，而座面又十分清涼，從而達到消暑的效果。

從這些實例可以看出，文人們在設計書齋家具時融入了豐富的生活體驗，他們主張“以功用為之的彀”，不管是在材質、尺寸、結構、裝飾等方面都注重實際的功能。

3.3在家具上銘刻文字，賦予家具獨特的文化內涵

除了著書立作，將文人品味理論化和直接參與家具設計以外，一些文人熱衷于刻字。雖然在魏晉和唐宋時期已經出現這樣的傳統，但從具體的文字記載和實物留存上，明代的文人更顯得興致盎然。在現今留存的明代家俱實物中，還有多種都刻有題字與詩文的家具，如文征明與董其昌所書款的官帽椅。文征明的題字如下：“門無剝啄，松影參差，禽聲上下，煮苦茗啜之，弄筆窗間，隨大小作數十字，展所藏法帖筆跡畫卷縱觀之。”董其昌的題字：“公退之暇，披鶴氅衣，帶華陽巾，手執《周易》一卷，焚香默坐，消遣世慮。江山之外，第見風帆沙鳥，煙云竹樹而已。”蘇州雷允上后人捐贈給南京博物院收藏的那件明代萬歷年間制造的花梨木書案，其在腿部刻有一首詩銘：“材美而堅，工樸而妍，假而為憑，逸我百年。”這些文字，濃縮了文人當時的心境和心情，彰顯了他們的文采和風格，寄托了他們的思想和靈魂。
 

書齋是士大夫和文人生命中不可缺失的一部分，它們已不僅僅是一個存放書本的物體，或是讀書寫字的房間，更是一個寄托情思的載體，是表達自我思想的方式，是自我風格的縮影。但是在江南經濟發展的過程中，我們看到書齋并不是文人的獨有品，一些暴發戶甚至是一般的商人、衙役、名妓都有自己的書齋，《金瓶梅》中的西門慶就有自己的書齋，名為“翡翠軒”。然而書齋的外在可以用金錢來裝飾，來彌補，但是它獨特的風格和氣質卻仍然屬于文人。因而，為追求其不與一般人雷同的家具，鞏固文人社會身份，文人們在書齋家具的設計上，涌現出大量實踐，還在實踐的基礎上形成書齋家具設計理論方面的重要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