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家具和文人雅玩，好比紅花和綠葉花兒艷了，葉子也越發嬌嫩；葉子旺盛，花兒也分外提神。收藏古典家具、文人雅玩，最求品味，如明朝古籍《長物志》所言：“幾榻有度、器具有式，位置有定，貴其精而便、簡而裁、巧而自然也。•’這樣的分寸還真不好拿捏，要幾番修煉才能取得真經，漸入佳境便是樂趣，風流儒雅亦吾師。

 

香港的王家琪和洪建生收藏了一百余件明清黃花梨、紫檀家具。1996年，安思遠先生看過他們的藏品后，主動提出要結珠成冊。經半年忙碌，遂有《洪氏所藏木器百圖》問世，文采飛揚、印刷精致。彼時，雖然王世襄先生的鴻篇巨制《明式家具研究》及《明式家具珍賞》早已出版，伹海內外有關家具收藏的資料依然稀缺。得此書者如獲至寶，爭相傳閱，一時間洛陽紙貴。
 

一次閑談，王家琪告訴我，她早年逛香港荷里活道的古玩店，要買一張一塊厚木頭做的黃花梨條案，人家說剛好有一張這樣的條案到貨，她馬上跑了過去。到了現場，看到一群人正圍著地上的一堆木頭在議論，她擠進中間，氣喘吁吁地問：“這是不是一塊木頭做的條案？”貨主答道“是啊！是啊丨”王家琪立刻說“就是它，我要了丨我要了丨”其他人尷尬地瞪了她一眼，哄然散去。

 

王家琪說，她當時居然不知道一塊厚木頭做的條案學名就是黃花梨獨板大翹頭案，也不知道散在地上的這一堆木頭組裝起來以后是什么樣子，現在回想起自己快速沖進人群中的樣子就好笑， 不知又奪了多少人的最愛。我對她說，這是緣分，或是命中五行缺木吧！
 

上世紀九十年代，南非企業家格林•阿爾賓（GlenAlpine)參觀倫敦GHAAF博覽會，當場被美艷的明式家具征服，陸續購進明式黃花梨家具十余套，數目可觀，聞名于世。十余年后，這批家具被著名中國藝術品鑒賞家、經營者喬瑟普•坎斯肯納茨(GiuseppeEskenazi)悉數購進，并于2011年秋季在倫敦展出，群芳再現，自然引起轟動。想想看，這幾番周折，成就了多少故事丨佛家說“隨處結祥云”這十幾件家具真是四海有人緣。
 

古典家具收藏家黃定中先生遍求海內外之明式家具，著有《留余齋藏明清家具》和《坐觀》。我曾戲言：“《坐觀》不是要做官？”定中先生笑答道：“非也，真的做官反為俗事羈絆，而坐觀則能超然物外，自得其趣。曾小俊先生贊之曰：“定中兄于明式家具收藏與研究，歷經十數寒暑，認真不輟，舉凡有關的明式家具及文獻資料，無不勤搜敏求，其搜羅之富、資料裒輯之全，可謂成就。定中先生尤其喜歡收藏原皮殼的黃花梨家具，有人嫌它痕跡斑斑，黃先生偏說：“百年滄桑盡在這一身風霜，怎忍輕拂去？
 

在明式家具收藏中，交椅最難得。黃花梨鷹石圖交椅的靠背浮雕圖案生動傳神，雄鷹立于奇石之上，回首張望，雙目炯炯有神，鷹爪緊扣，鷹翅微張，隨時準備展翅騰飛。“左牽黃，右擎蒼”，得此椅者，莫非也發少年狂？ 

 

從老家具說到文人雅玩，有數不清的松窗竹影、琴韻丹青滲透其中。書齋之內，有了老家具站腳助威，那文人雅玩則變成明眸顧盼、輕吟低唱的少女了。凡筆墨紙硯、筒爐琴棋，參差羅列，無不精良;而竹木牙角、銅玉瓷漆，紛然雜陳，更是目不暇接；雕塑、髹漆、鑲嵌諸般工藝，各顯身手。可謂“水中見世界，葉里識春秋”。
 

臂擱乃文人揮毫時承腕枕臂用具，又可供清玩雅賞。梅花詩文竹臂擱，板瓦式，包漿醇厚紅亮。陰刻寒梅圖，“一樹寒煙外、千林積雪時”，“玉鱗寂寂飛斜月，素手亭亭對夕陽”，“竹外一支斜更好”，三款題詩，一冷峭一柔媚一悠然，環繞梅枝款款生情，平添幾許仙風道骨。
 

竹雕降龍羅漢，雕得真精彩。羅漢額骨寬隆，面相威嚴，怒目圓睜，身披禪衣，端坐蒲團上，左膝上有游龍，昂首吐須，與羅漢神威之氣相映成趣。這件降龍羅漢包漿瑩潤，俗稱“一汪水兒”，選材構圖處處妙算。杜少陵“下筆開生面”說的是繪畫精髓，那么，雕刻這件羅漢就是運刀如揮毫了，看那羅漢身上的禪衣，誰說“吳帶當風，曹衣出水”不曾見？ 

 

黃楊木雕痩骨羅漢，痩骨嶙峋，雙肩聳立，屈左膝，蜷右腿，雙手交疊于左膝之上。雕像取材老黃楊木，木質光潔柔潤，紋理細膩，色澤已由淺而深，漸呈紅棕色，傳說只有百年的老黃楊木方有此光華。當年造此像者，一定深諳佛理。羅漢如此消痩，面容又這般慈祥柔和，雙目半闔，唇角上揚，靜思證菩提。
 

竹雕封侯圖筆擱，在治琢上出人意料，以圓雕手法刻畫小猴子一只，小猴側坐于地，右爪髙舉抓握蜜蜂，左爪支地，淘氣可愛，雙眸似在向人張望，圈眼點耳，張唇露齒，刀法游刃有余而小猴呼之欲活，讓人不覺憐其乖巧而不忍離去，轉而忘憂矣。
 

紫檀漁家樂山水人物大筆筒，僅十余公分粗的筆筒，竟刻了十六位身姿不同的人物。樹蔭下，蘆葦叢中，漁舟及鄉間小路上，男女老少或袒胸露腹，或彈撥絲弦，或擊掌歌唱，飲酒為樂，母子相擁，父子相隨，其樂融融，笑意寫在臉上，令觀者稱賞擊節。這件有《桃花源記》之意境、《清明上河圖》之細密傳神的筆筒，比那些雕龍繪鳳的器物少了匠氣，多了真誠、平安和快樂。
 

再看沈全林款的螳螂秋菘圖竹筆筒。自古描蔬繪菜的人，很少能“妙悟萬物”沈全林之髙妙，是用庖廚幾案上的蔬菜，經營了一個戲劇化的情境：瓢蟲懶洋洋地伏在菜葉上，一副享受日光的樣子；幾只翩然飛舞的蝴蝶，翅羽輕扇，尋找落腳地點；螳螂斂翅弓腿，鼓目四望，總是放心不下，似提防著悄悄臨近的黃雀，好隨時準備跳逸而去。這一幅充滿生機的畫面，寂靜得讓人屏住呼吸。筆筒之妙不在“寂靜”妙在用螳螂刻活了一顆童心。童心是眼睛，失去了，也就渾然不覺地墮入熟視無睹的世界。沈全林是從“妙”到“悟”了。
 

暮春初夏，一百多件明清家具、文人雅玩又要和著飛花亮相了。“來去春如客”歲月都消磨在云起云落間，一片癡心弄春柔，恰是勝日芳華香正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