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神采奕奕的家具大王,如今已是眾多人眼中的罪人。
10月19日,原伊春光明集團董事長馮永明涉嫌貪污案在伊春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此時,距離S*ST光明實際控制人馮永明被伊春市公安機關控制已過兩年之久。
2008年10月12日,伊春市政府召開新聞發布會稱,馮永明身涉背信損害上市公司利益罪,虛假出資、抽逃出資罪和職務侵占罪,于2008年9月26日被伊春市公安局刑事拘留,他的女兒馮麗嘉也因涉嫌職務侵占一起被刑事拘留,馮永明建立上百家公司,轉移資產,涉案金額巨大。
馮永明被刑拘后,伊春市政府接管光明集團,表示會盡快依法收回國有股權,派時任市政協副主席、統戰部長張成鑄出任董事長。歷經兩年之后,股權問題并沒有實際解決。張成鑄告訴《瞭望東方周刊》:“兩年多了,股權問題還沒解決。名義上說,是收歸國有,實際證照沒有變更。現在是政府幫著馮永明打工。外面的工廠馮永明還都是法人。”
被關押整整兩年的馮永明面臨近8億元的貪污指控。如果指控成立,馮永明一案將成為中國數額最大的貪污案。
小木匠的家具王國
生于1953年的馮永明,有著同時代人的烙印。初中畢業后到一家鋼鐵廠當工人,后又轉入五星木器廠成為學徒工。經過礪煉,他做得—手好木匠活。
1975年,馮永明回到伊春地區木器廠任技術員。1979年,馮永明主動要求到二輕局下屬的伊春市消防器材廠做負責人,遭到家人的一致反對,此時,消防器材廠效益并不好,主要生產消防用梯子,老百姓將這個廠稱為“梯子廠”。馮永明利用“梯子廠”的車間組織生產家具,并注冊了隸屬于消防器材廠的木器家具廠。
深諳木工手藝的馮永明做起家具生意順風順水,開始淘到第一桶金。此后多年,馮永明一直實際使用“梯子廠”的固定資產和土地,他付出的代價是代還了“梯子廠”的債務。馮永明一直認為,這是木器家具廠“承債式”收購了“梯子廠”。
1985年,馮永明設立的公司伊春木制品工業公司與香港福仕企業(香港)有限公司共同出資組建伊春光明家具股份有限公司。其中港方投資為280萬人民幣,馮方以實物出資的方式,出資340萬元。持股比例為,馮方55%股份,香港方面持股45%,馮永明出任副總經理。
1992年,伊春光明家具集團公司組建。1993年,集團公司以家具為主業,組建光明集團家具股份有限公司(光明家具)。其間,伊春市國資委對光明集團的國有資產登記為1121萬元。
能人馮永明還疏通了關系,取得了國家財政的小型企業技術改造資金300萬元,這項資金原本只扶持國有企業。馮永明的企業獲得貸款,并通過以后的經營償還。
光明股份于1996年4月在深交所上市。1997年,黑龍江省經濟體制改革委員會批復同意光明集團公司改制,其原有在光明集團股份有限公司的股份1000萬股(每股1元),增至8200萬股(每股1元),改制后股權由光明集團建筑安裝有限公司持有。
1O月26日,伊春市國資委副主任王成波告訴本刊記者:“國資委現在監管的就是這8200萬股權,這部分是國有的。”
家具制造業是光明集團的支柱產業。光明集團的官方數字顯示:輝煌時期,光明集團擁有資產總額37.6億元,累計實現產值加億元,利潤4.2億元,銷售收入62億元,上繳稅金3.7億元,出口創匯1.3億美元。
馮永明也很快成為林都伊春耀眼的明星企業家。馮永明曾擔任伊春市政協副主席、黑龍江省工商聯合會副會長、中國家具協會副會長等職務,還榮獲過黑龍江省優秀企業家、全國勞動模范和光彩企業家等榮譽稱號。從1992年開始,連續三屆當選為全國人大代表。
一份已經公開的資料顯示,2009年1月10日光明集團全體員工大會上,伊春市委書記許兆君對身處看守所的馮永明的評價是:從1985年到:1995年,馮永明帶領這個班子可以說是勵精圖治艱苦奮斗想盡辦法開拓市場,打出光明這個品牌創造出光明的優質家具,貢獻是不可磨滅的。
股改觸到的政府底線
馮永明治下的光明集團前途一片光明,1996年,被選擇為上市公司試點企業,包裝上市,成為國內家具行業第一家上市公司。馮永明在2005年以5億元身價躋身胡潤富豪榜。
光明集團在光鮮的外表下,卻暗藏巨大的危機。
2005年年報中S*ST光明已披露:2006年6月30日前進入股改。實際上,這一股改計劃一直未取得實質進展。
2007年3月20日,S*ST光明發布《關于實際控制人擬變更的公告》顯示,早在2006年12月24日,控股股東光明集團就與伊春市國有資產管理委員會辦公室簽訂《協議書》,光明集團建設安裝有限公司所持有的光明集團36.9%股權確認為國有產權,正在辦理工商變更登記手續。
光明集團同意股權變更的條件是,黑龍江省政府借給伊春市政府6000萬元,期限三年,“專項用于光明家具與金融機構,進而解決大股東占用和股改問題。”光明集團和光明家具保證償還上述借款,如不能償還,伊春市政府負責償還。
如果一切順利,伊春光明股改應該順利完成。
事與愿違。直至2007年7月份才刊登公告稱:“目前,本公司提出股改動議的非流通股股東持股數已經達到《上市公司股權分置改革管理辦法》規定的三分之二的界限。公司的股改方案尚未取得伊春市政府轉呈省國資委的文件。為了取得該文件,光明集團股份有限公司正在與市政府主管領導及市國資辦進行溝通。本公司于6月26日收到伊春市國有資產管理辦公室的伊國資辦字[2007]9號《關于對光集家股字[2007]1號報告的答復意見》,主要內容為:1、在你公司來文再次報告產權性質有爭議的情況下,啟動你公司股改,我辦認為不妥。必須在產權明晰后,才能按程序進行股改。2、你公司股改進展緩慢完全是因光明集團股份有限公司不配合市政府明確股權性質,不出具有關股東會決議造成的。”
苦盼股改的流通股股東大呼上當,流通股股東才明白不能股改的原因竟是“產權不明晰”。光明股票持有者,逐漸對光明股改失去耐心。
公開的資料顯示,伊春市委書記許兆君在2009年1月10日光明集團全體員工大會講話稱:“我曾經跟他(馮永明)說過,馮大哥,既然你把光明帶到這種程度了,我們的國有資產可以不要了全部送給你,但你要把光明人保護好呵護好,你一定進行股改,省政府借你的錢也暫時不要了我替你還,市政府借你的錢也不要了算你的,也可以把光明變成私有企業,就算你個人家的,但你只要保證股改保證按民營企業的方式發展也可以。” 據本刊記者了解,光明集團拿到黑龍江省政府6000萬元借款后,馮永明并沒有按照事先約定好的資金使用方式支配這筆資金,而是將其中的1055萬元用于償還相關公司債務和化解哈信達不良資產。馮永明則一再堅持,先弄清楚股份歸誰所有之后,才能進行股改。
馮永明再一次突越了政府的底線。
市委向司法部門下發交辦函
公開資料顯示,伊春市委書記許兆君在光明集團全體員工大會上還講到:“在斗爭中,市委市政府、歷屆市委市政府一退再退一讓再讓,只要你把光明集團維持下去,哪怕是茍延殘喘誰也不愿意捅這個窟窿,誰也不愿意碰這個人,誰也不愿意捅這個馬蜂窩。”
作為伊春市唯一的上市公司,光明股票如三年連續虧損將面臨退市風險,這將會是繼阿鋼、佳紙、齊鋼、蠟筆、秋林退市之后的第六個退市黑龍江企業。上市沒辦法退市有經驗。伊春市委書記許兆君說:“馮永明抱著—條,你要股改,你就按著我的思路股改,要不然我堅決不同意,我寧可光明下市魚死網破,我也不讓你股改。”
伊春市終于下定決心,解決光明集團的問題。
2008年9月,伊春市委給市公安局和市檢察院下發交辦函,責令組成調查組,對馮永明涉嫌侵占巨額國有資產進行立案調查。交辦函稱:上級機關及市委、市政府接到大量群眾反映和舉報,反映光明集團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有侵吞巨額國有資產等重大問題,光明集團家具股份有限公司股票瀕臨退市風險,“光明二期”十多年未能上市,廣大民眾的利益受到較大損害、嚴重影響社會穩定,經請示省領導同意,市委、市政府責成你們立即組成專案組,依法調查處理,并將調查處理情況向市委、市政府報告。
很快,馮永明及其女兒馮麗嘉,和兄弟馮志明、馮開明均被刑拘。
伊春市政府在2008年1O月12日舉行新聞發布會,表示市委、市政府將盡快依法收回國有股權,對企業進行有效重組、整合,加快S*ST光明股改進度,保住伊春市唯一家上市公司。
伊春市政府秘書長白波在新聞發布會上說,馮永明在未經有關部門許可,也沒進行資產評估的情況下,串通個別人,非法將光明集團公司所有制性質由國有變更為集體,然后通過采取掛名股東的方式,在外省將各企業股權經多次轉讓,非法將有效資產的控股權變到個人控股公司名下。在將光明集團股份有限公司變為空殼,留下幾億元債務和巨額虧損后,又多次行文要求將企業交給市政府。
本刊記者調查獲悉,在2008年11月伊春市國資委將光明集團股份有限公司和伊春圣泉禾投資有限公司告至伊春市中級人民法院,要求歸還二公司所持有的光明集團股份有限公司的8200萬股權。法院下達調解書,二被告同意將8200萬股權轉至伊春市國資委。
接近專案組的人員透露,專案組耗時兩年,最多時辦案人員多達300人,該案辦案經費花費在千萬以上。專案組的足跡遍布美國、新加坡以及中國香港、北京和上海等地。兩次退補后形成600多本卷宗,占滿了一面墻的文件柜。
被指控貪污8億元,其他高管無一涉案
發現新的犯罪后,馮永明的羈押期限數度延長至兩年。
10月19日,馮永明案迎來了第一次開庭。法庭上馮永明堅稱曾遭到反貪局人員毒打逼供,“檢察院的人還在南岔看守所,給我開了回模擬法庭,他們代表反貪局判過我死刑。”
代理律師浦志強要求法庭啟動非法證據排除程序。公訴方當即向法庭提交辦案人員出具的未對馮永明刑訊逼供證明。
馮永明的辯護律師遲夙生,質疑中聯評估的資產評估報告:“這是指控馮永明貪污八億元的主要支撐性證據,這組對幾十家企業資產及股權評估的報告,竟然多份文件編號相同,且多個企業資產總量恰好為0。”馮永明亦曝出稅務部門甚至市領導曾直接指揮光明集團所屬公司虛開增值稅發票,以完成當年確定的稅收額度。
2010年10月26日,伊春馮永明貪污案歷時八天,終于審完。馮永明稱曾痛毆自己的檢察官就在旁聽席上,起身試圖脫衣驗傷,致使法庭秩序大亂。
律師浦志強告訴本刊記者:“控方證據多被排除,指控馮永明犯貪污罪不能成立:對光明企業性質到底國有還是民營,他跟伊春市政府一直有爭議,他曾連年申請產權界定,但始終無人理睬,反貪局直到2010年7月10號還請北京專家前來伊春論證這個問題,連你們都不清楚的事憑什么馮永明就得清楚?當地政府讓司法部門把爭議對手抓掉這本身就不公平。馮永明被指控貪污約8億元,公司其他高管無一人涉案,均安然無恙。干詭的是,數百證人無一人出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