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具、老場景、老記憶,每個人都無可逃遁地在那上面留下印記,像嬰兒記憶母親的懷抱,老人對故鄉的魂牽夢縈。回想讓我們溫馨、溫暖、懷舊,不曾提起,卻永難忘記。
人往往喜新厭舊,關鍵就在轉身回頭那一刻。對老家具的喜愛也是在那驀然回首的一瞬。不求珍貴,單是那滄桑就一下打動了我。寒來暑往,那么多的歲月符號擁在我身邊。磨痕處處,木筋裸露,明處華美,暗處神秘。老家具平和練達的氣度不動聲色地隱在深淺不一的皺紋中。
我用相機記錄,拍攝了許多老家具,總與心中的感受相距甚遠。夜不能寐,常常與它們對視良久,似要讀出年輪中隱含的回聲。在這“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的冥想中,幾近為伊消得人憔悴,久尋而難得。朦朧中漸顯清晰的靈感,似乎只有在山窮水盡無路可走的轉彎處才肯露面。苦苦折磨與豁然開朗同時攪拌在一杯苦咖啡中。
當小女兒兩只小腳懸在羅漢床邊,與腳踏上一雙紅色的條絨鞋相對時,那兒時的無憂、輕松、愜意,像舊時的底片親切又溫暖地顯影在心底。已然遠去的追念,如開啟密碼一樣,在這樣的場景里一下子發酵,心頭泛起千般滋味。日新月異的變遷給人們帶來多少欣喜與滿足,茫然與空虛也布滿神經末梢。革故鼎新和因循守舊、天翻地覆和一脈相傳,糾纏百年,在時光老人只是眨眼回首的一瞬。將這些帶著歷史余溫的切片,鮮活地留在人們記憶里,正是我的孜孜以求。
單是一味尋舊跡么?你看,綠蘿的枝葉落在斑駁的條案上,那么活力四射青春逼人。新生命在飽經風霜的軀體上活潑地舞蹈,愈發顯出這老家具無言的寬容厚重,一點也不蒼涼。蜿蜒的雕刻曲線中,回響著古箏的余韻,綿延而悠長,帶著歲月的喘息。像是綿長的酒香,浸潤著你的心田,不醉也難。
始而會心,繼而會意。無論你怎樣看過第一眼,也一定要看第二眼才可能讀懂它。這必需的延時感,是漫長的時空所決定的程序。日久生情,看多了,便于滄桑中覓出美,一種恒久之美。如檐前積雨,無有止歇。歲月似年輪一樣周而復始,是謂“溫故知新”的另一解吧。
竟像情人眼里出西施,老舊年邁的皺紋,在我卻是傾城傾國。碌碌塵世,彼此似已跨越時空等了幾個世紀。我本能地拿起相機向他們行注目禮,靜夜中留下“百年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