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能改變命運?
近日有媒體稱調查顯示,超兩成受訪者不相信“教育能夠改變命運”,北京的這一比率高達37.2%。細讀該調查會發現,問卷設計者擺出上述調查數據,意在證明教育不公正的程度有多高。該問卷的擬定預設了這樣一層邏輯:教育不能改變命運,源于教育不公平。人們很快被導向進入如下討論議題:全國各地的教育不公平有多嚴重,北京為什么尤其不公平,等等。
教育不公廣泛存在。但依據是否相信“教育改變命運”的人群比例數,來推斷教育不公的嚴重程度,并沒有充分的合理性。人們對教育改變命運的執迷,反映了這個時代普遍存在的懶惰情緒。
“命運”這個概念與上古時期的哲學、宗教甚至巫術都有點關系。命運可算總賬也可算小賬。宏觀上,有人認為命運是既定的、不可改變的,而生命過程是動態變化的,因此只有死后才可論斷命運。微觀上,后一段生命狀況與前一段不同,就算命運有了變化,“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以及術士試圖推測命運遭際,著眼的正是生命過程中的這種變化。世俗中講的改變命運,即指微觀的命運小賬,而且通常特指積極改變,強調后一階段優于上一階段。
三十年前,當人們被問及教育是否可以改變命運時,大家都異常地肯定,點頭的時候恨不得把腦袋點到地上。前推一百年,清末民初,胡適、徐悲鴻等一大批新青年漂洋過海去留學,歸國后基本也都混得不錯,這代人改變了民國的時代風氣,也揮灑出自己頗具時代特色的個人命運。
在這兩個承前啟后的大時代,知識青年紛紛通過思想文化改變了命運,基本過上了想過的生活。這容易給人一種錯覺,仿佛是教育改變了命運。其實,改變他們命運的,是教育賦予他們的智識與能力,而非教育(尤其是學校教育)本身。
當年沈從文小學都沒有念完,憑什么執掌北大文學教席?憑的不是小學文憑,乃是鼎鼎有名的小說創作。知識可以影響命運,這是毫無疑問的,“知識就是力量”(培根)。轉而說“知識改變命運”,勉強也成立。教育傳授的就是文化智識,因此“教育改變命運”,聽起來似乎就有幾分道理。
但概念經過這幾重轉換,內涵與外延已經發生了變化。在不同的時代,教育與文化智識的內涵,既有疊合,更有錯位和背離。如果某些教育,有違人類身體和思想的自由生長,與文化的規律相背離,如法西斯或具邪教特征的教育,不僅不能積極改變命運,還會毀掉一個人。
教育決不是孤立的事業,教育改變人的命運,最終一定要通過社會化來完成。文革后一代與清末民初,教育資源極其緊缺,人才供不應求。今天,國家不再包分配,人才市場供求倒掛,僅靠受教育而改變命運已不可能。若無真才實學,“海歸”就能變“海帶”(待)。更多北京受訪者不認可教育改變命運,正說明北京的市場化程度比其他地區更高。
如果在教育與社會之間劃一道分割線,就能清晰看到,教育提供出來的人才有多優秀屬于教育問題,如何評價并有序使用人才,這屬于社會問題。在民初與“文革”后一代,教育與社會機制為畢業生提供了無縫對接。
把目光拉長一點,回到科舉制的朝代,書院再有名、山長再有學問,不見得能改變學生什么命運,一旦科考失敗,改變命運還得另找出路。鄭板橋被舞弊案牽連科舉無望,靠的是書畫風雅在社會立足,這類似于今日的自由職業,和韓寒一樣,是他們的獨特品質和大時代改變了他們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