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這一思維方式獨特的人群來說,閑逸靜篤的氛圍最適于修身養性、煥發神采,在優雅閑適的生活中,他們滿腹的詩書才藝處處尋找著遣興抒懷的對象。室內器具中,家具與人的關系最為密切,因而率先被熏染上儒雅的文人氣息,在不斷精致化、藝術化之后,成為聲施后世的“明式家具”,與當時的造園藝術和文人畫同步臻于妙境。
以木材的天然紋理作為裝飾,是明式家具藝術的一大特色。文獻可證,對木材天然紋理的偏愛古已有之,早在西漢,中山王劉勝《文木賦》載:“制為杖幾,極麗窮美;制為枕案,文章璀璨。”
明代文人在這方面的著述更多,曹昭《格古要論》見載:“花梨木出南蕃,紫紅色,與降真相似,亦有香,其花有鬼面者可愛”“癭木出遼東、山西,樹之癭,有樺樹癭,花細可愛。”(癭木是指樹木枝干部隆起如瘤者,其剖面花紋旖旎)“骰柏楠出西蕃馬湖,紋理縱橫不直,其中有山水人物等花者價高。”還有虎斑木“紋理似虎斑”;紫檀木“有蟹爪紋”等等。就連杉木這種現今最不起眼的雜木,在當時也并非一無是處,言其“花紋細者如雉雞斑,甚難得,花紋粗者亦可愛。”
明代繁榮的經濟和發達的海運,為東南亞珍貴硬木的大量輸入以及住宅、園林建筑業的興起創造了有利條件。家具開始向高層次發展。質地堅硬、色澤幽雅、紋理華美的珍貴木材的應用,提高了家具的觀賞性和藝術表現力。
當時常用的硬木種類有黃花梨木、紫檀木、雞翅木、鐵力木等。黃花梨木性適中,便于雕刻,不易變形,是制作硬木家具的首選材料;紫檀木堅硬細膩,適于精雕細刻;雞翅木因木紋如雞翅羽紋而得名,質地細膩致密,紋理呈紫褐色深淺相間,迤邐多姿;鐵力木料大價廉,紋理似雞翅木而略粗,適于制作大件家具,牢固堅實,經久耐用。
明代家具采用硬木,除了取其堅固以外,還充分利用它的美麗花紋。古典家具以木為材,若能自然成文,總比人工雕琢顯得大氣且雋永耐看。在許多傳世的明式家具上,都把紋理最美的木材用在顯眼部位。黃花梨木色澤不靜不暄,紋理跳脫自然,最受文人表睞。紫檀紋美而不甚彰顯,雖不及黃花梨綺麗,但色澤深沉,亦受文人喜愛,只是在視覺上略悶滯,欲彌補這一缺憾,除了增加透雕裝飾外,在局部鑲嵌顏色較淺的其它木材也極有見效。比如癭木鑲嵌,既可借斑斕的紋理獲取特殊的裝飾效果,又能使凝重有余而俊秀不足的紫檀家具稍顯靈變活脫。雞翅木的紋理纖細曲折,尤其是老雞翅木,紋理最美處像禽鳥頸部和翅膀上羽毛的花紋那樣綺麗,如此美材通常被用在柜門、抽屜面、靠背板等家具上的最突出的部位。
明式家具的另一特色就是“線腳”裝飾,這是一種裝飾性線條組合,形式極為豐富,作用在于使家具的外觀由樸質粗放變為俊雅挺秀,它通常沿水平或垂直方向出現在家具的框架部位,如桌沿、腿足、柜帽和棖子上,線型變化多端,工藝上既省事,又能產生良好的視覺效果,所到之處,不論方材圓料,皆呈現各式優美輪廓,可謂方非一式,圓不一相。
木作工藝自宋、元以來日趨完善,有了技術支持,各類珍貴硬木材料才能運用自如,可這終究只是令家具改頭換面而已,家具形制的嬗變雖然直接出自匠作,但工匠們并無跳出前人窠臼去獨創一格的非分之想,默守陳規的勞苦營生使得他們碌碌無聞,直到文人的參與,才為古老的家具工藝注入了活力,他們陸續撰寫了有關室內設計和家具裝飾的文章,其審美意趣與工匠精湛的手藝相結合,誕生了一大批意味雋永且深得傳統精髓的家具杰作。
文人對家具的著錄,自漢以降雖然時有所見,但大多是只言片語的零星記載。明代晚期,文人以古樸為雅,反對繁紋褥飾,追求自然天成,寫下了大量以“古雅”為家具審美標準的文章,論述之詳盡,為以往任何一個時代無法比擬。
輯錄當時各類家具形制的有明萬歷間王圻、王思義的《三才圖會》。高濂的《遵生余箋》,屠隆的《考盤余事》,文震亨的《長物志》中,有關家具設計、審美以及室內陳設的描述,為后人闡釋了當時處于社會變遷下的家具文化。尤其在文震亨的《長物志》中有兩章涉及家具,言之甚詳,除了介紹當時家具的材質、結構、裝飾和用途以外,還闡述了自己關于家具形制、裝飾和陳設的審美觀點,諸如室內陳設必須“幾榻有度,器具有式,位置有定,貴其精而便,簡而裁,巧而自然也。”,批評當時某些家具“徒取雕繪文飾,以悅俗眼,而古制蕩然,令人慨嘆實深。”,說椅子“宜矮不宜高,宜闊不宜狹,其折疊單靠吳江竹椅,專諸禪椅諸俗式斷不可用。”,認為榻“忌有四足或為螳螂腿,不承以板則可,近有大理石鑲者,有退光朱黑漆中刻竹樹以粉填者,有新螺鈿者,大非雅器。”,天然幾只可“略雕云頭、如意之類,不可用龍鳳、花草諸俗式,近時所制狹而長者最可厭。”書桌應該“中心取闊大,四周廂邊闊僅半寸許,足稍矮而細,則其制自古,凡狹長、混角諸俗式俱不可用,漆者尤俗。”杌若作“竹杌及絳環諸俗式不可用”交床若是“金漆折疊者俗不堪用”等等。
文人的觀點和論述,對明式家具風格的形成產生了至關重要的作用,這些藝術化了的日常生活器具,以鮮明的個性特征和濃郁的文人氣息,書寫了家具藝術的新篇章。